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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齊東野語卷十五

  曲壯閔本末

  渾天儀地動儀

  腹笥

  龜溪二女貴

  算曆約法

  玉照堂梅品

  律曆

  張氏十咏圖

  耿聽聲

  周陸小詞

  ○曲壯閔本末 【 曲壯閔本末 「閔」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、要錄卷七十八作「愍」,下同,不悉出校記。】

  曲端字平甫 【 曲端字平甫 按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,端字正甫。】 ,鎮戎軍人,知書善屬文,作字奇偉,長於兵略,屢戰有聲。知延安府時,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,遂授端吉州團練使、節制司都統制。端雅不欲屬庶,及寇犯陝西,庶召端,則以未受命辭。敵知端、庶不協,併兵寇鄜延,庶督端為援,端以為救鄜延,不如全陝西,乃遣吴玠攻華州。既而延安陷,庶無所歸,遂以百騎馳至端軍。端以戎服見,問庶延安失守狀曰:「節制固知愛身 【 曰節制固知愛身 本句上原無「曰」字,據稗海本及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補。】 ,不知為天子愛城乎?」庶曰:「吾數令不從,誰其愛身者?」端怒曰:「在耀州屢陳軍事,不一見聽,何也?」乃拘其官屬,奪其節制司印。既而以擒史斌功,遷康州防禦使、涇原路經略安撫使、知延安府。端不欲往,朝廷疑有叛意,遂以御營提舉召,端疑不行。會張浚宣撫川、陝,以端有威聲,承制拜端威武大將軍、宣州觀察使、宣撫司都統制、知渭州,軍士歡聲如雷。是時端與吴玠皆有重名,陝西人為之語曰:「有文有武是曲大,有謀有勇是吴大。」婁室寇邠州日,端屢戰皆捷,至白店原,撒離喝乘高望之,懼而號泣,虜人目之為「啼哭郎君」,其為敵所畏如此。

  既而浚欲大舉,未測其意,先使張彬往覘之曰:「公常患諸路兵不合,財不足。今宣撫司兵已合,財已足,婁室以孤軍深入,我合諸路攻之不難,萬一粘罕併兵而來,何以待之?」端曰:「不然,兵法先較彼己,今敵可勝,止婁室孤軍。然將士輕銳,不減前日,我不過止合五路兵耳,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。兼敵之入寇,因糧於我,我常為客,彼常為主。今當反之,按兵據險,時出偏師以擾其耕。彼不得耕,必將取糧於河東,是我為主彼為客。不一二年間,必自困斃,可一舉而滅也。萬一輕舉,後憂方大。」彬以其言復命,浚不悅。

  金犯環慶,端遣吴玠拒之彭店原 【 端遣吴玠拒之彭店原 「彭店原」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,卷三六六吴玠傳皆作「彭原店」。要錄卷三六正文作「彭原」,注引趙甡之遺史、熊克小曆又皆作「彭原店」;宋史卷二六高宗紀作「彭原」,本條後文亦作「彭原」。杜大珪名臣碑傳、琬琰集吴武安玠功蹟記作「彭店」。】 ,戰少却,乃劾玠違節制。其秋,兀朮窺江淮,浚議出師,會諸將議所從,端力以為不然,須十年乃可。端既與浚異趣,時王庶為宣撫司參謀,與端有宿怨,因譖於浚曰:「端有反心久矣,盍早圖之。」浚積前疑,復聞庶言,大怒,竟以彭原事罷其兵柄與祠,再謫海州團練副使,萬州安置 【 萬州安置 「萬州」原作「萬安軍」。按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、要錄卷三六及注引趙甡之遺史、熊克小曆作「萬州」,據此數本改。】 。是時,陝西軍民皆恃端為命,及為庶譖,無罪而貶,軍情大不悅。

  是年,浚大舉,軍至富平縣。將戰,乃偽立前軍都統制曲端旗以懼之 【 乃偽立前軍都統制曲端旗以懼之 「乃偽」原作「乃為」,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仍偽」,小史本作「乃偽」。以小史本義長,據小史本改。】 。婁室曰:「聞曲將軍已得罪,必紿我也。」遂擁軍驟至,軍遂大潰。浚心愧其言,而欲慰人望,乃下令以富平之役,涇原軍出力最多,既却退之後,先自聚集,皆前帥曲端訓練有方,遂敍復左武大夫,興州居住。紹興初,又敍營州刺史,與祠,徙閬州。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,欲復用端 【 欲復用端 「復」上據稗海本及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補「欲」字。蓋當時僅復端軍職,尚未用之也。】 。

  玠既憾之,且懼端復起,乃言曰:「曲端再起,必不利於張公。」王庶又從而譖之,以端嘗作詩云:「不向關中圖事業 【 不向關中圖事業 「圖」宋史卷三六九曲端傳、要錄卷四三、宋史紀事本末卷六八作「興」。】 ,却來江上汎扁舟。」舉此以為指斥。浚入其說,且以張中孚、李彥琪,趙彬降虜,疑端知其謀,於是徙端恭州,置獄,命武臣康隨為夔路提刑鞫治。康隨者,先知懷德軍,盜用庫金,為端所劾。時武臣提刑廢已久,浚特以命隨。端既赴逮,知必死,仰天長吁,指其所乘戰馬鐵象云:「天不欲復中原乎?惜哉!」泣數行下,左右皆泣。初至,獄官不知何人,日盛服候之,如事上官之禮,端甚訝之。一日,其人忽前云:「將軍功臣,朝廷所知,決無他慮。若欲早出,第手書一病狀,獄司即以申主,便可憑藉出矣。」端欣然引筆書之,甫就,獄官遽卷懷而去。是晚,即進械,坐之鐵籠,熾火逼之,殊極慘惡。端渴甚求飲,與之酒,九竅流血而死,年四十一,時紹興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 【 時紹興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 按曲端被殺時日,宋史卷二六高宗紀三作「紹興元年八月丁卯」,卷三六九曲端傳作「紹興元年」,要錄卷四三作「紹興元年四月丁亥」,本末卷六八記此事同宋史高宗紀。據上引諸書所述,端實死於「紹興元年」,原作「四年」誤;但所記月份又不盡相同,故僅記其異同於此。】 。陝西軍士,皆流涕悵恨,多叛去者。

  浚尋得罪,詔追復端宣州觀察使。制曰:「頃失意於權臣,卒下獄而遣死 【 卒下獄而遣死 「遣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譴」。】 ,恩莫追於三宥,人將贖以百身。」其後金歸河南之日,又詔謚端壯閔。制曰:「屬委任之非人,致刑誅之橫被,興言及此,流涕何追。」

  端為涇原都統日,有叔為偏將,戰敗誅之。既乃發喪,祭之以文曰:「嗚呼!斬副將者,涇原統制也,祭叔者,姪曲端也,尚享!」一軍畏服。其紀律極嚴,魏公嘗按視端軍,端執撾以軍禮見 【 端執撾以軍禮見 「執」上原無「端」字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補。】 ,闃無一人 【 闃無一人 「闃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旁」。】 。公異之,謂欲點視,端以所部五軍籍進。公命點其一部,於廷間開籠縱一鴿以往,而所點之軍隨至,張為愕然。既而欲盡觀,於是悉縱五鴿,則五軍頃刻而集,戈甲煥燦,旗幟精明,魏公雖獎,而心實忌之。在蜀日,嘗有詩云:「破碎江山不足論,何時重到滑南村 【 何時重到滑南村 「滑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渭」。】 。一聲長嘯東風裏,多少人歸未斷魂。」亦可見其志也。

  至今西北故老,尚能言其寃。而四朝國史端本傳之論,乃曰:「曲端之死,時論或以為寃,然觀其狠愎自用,輕視其上,縱使得志,終亦難御,况動違節制,夫何功之可言乎?」此雖史臣為魏公地 【 此雖史臣為魏公地 本句稗海本作「此雖史臣委曲為魏公庇」。】 ,然失其實矣。信如所言,則秦檜之殺岳飛,亦不為過。或又比之孔明斬馬謖,尤無謂也。直筆之難也久矣,惜哉!

  ○渾天儀地動儀

  舊京渾天儀凡四座,每座約用銅二萬斤。至道儀在測驗渾儀所,皇祐儀在翰林天文局,熙寧儀在太史局天文院,元祐儀在合臺。南渡後,工部員外郎袁正功嘗獻木樣,詔工部折半製造,計用銅八千四百餘斤,後不克成。至紹興七年,嘗自製小樣。十四年,令內侍邵諤領其事,其一留太史局司天臺,其一留祕書省測驗所,皆精銅為之,工緻特甚,然比之舊京者,不能及其半也。

  按渾天儀始於洛下閎,或以為璿璣玉衡之遺法,非也。其後賈逵、張衡、斛蘭 【 斛蘭 「斛」原作「解」,據新唐書卷三一天文志、宋史卷四八天文志、卷七六律曆志改。】 、李淳風、梁令瓚、僧一行以下皆能之,獨有候風地震之器曰地動儀者無傳焉。按漢張衡傳,此儀以精銅為之,其器圓徑八尺,形似酒樽,中有都柱,旁行八道,施關發機。外有八龍,首銜銅丸,每龍作一蟾蜍,仰首張口而承之。機關巧製,皆在樽中。龍必致九州地分,如遇某州分地動,則龍銜之丸,即墜蟾蜍口中,乃鏗然有聲。司候者占之,則知某地分震動矣。

  北史,信都芳明算術,有巧思,聚渾天欹器、地動銅烏、刻漏 【 刻漏 「刻漏」北史卷八九信都芳傳作「漏刻」。】 、候風諸巧事,令算之,皆無遺策。隋臨孝恭,嘗著地動遺經一卷 【 嘗著地動遺經一卷 「遺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儀」。】 ,今皆傳焉 【 今皆傳焉 「皆」下稗海本、學津本有「無」字。】 。

  然以理揆之,天文有常度可尋 【 天文有常度可尋 「常」稗海本作「晷」。】 ,時刻所至,不差分毫,以渾天測之可也。若地震則出於不測,蓋陰陽相薄使然,亦猶人之一身,血氣或有順逆,因而肉瞤目動耳。氣之所至則動,氣所不至則不動。而此儀置之京都,與地震之所了不相關,氣數何由相薄,能使銅龍驤首吐丸也?細尋其理,了不可得,更當訪之識者可也。

  ○腹笥

  崑山白蓮花寺,乃陸魯望捨宅之所,後有祠堂像設,皆當時物。咸淳中,盛氏子醉遊寺中,因仆其像於水,則滿腹皆魯望平生詩文親藳也。寺僧頌於郡,時太守倪普亦怒之,遂從徒坐,而更塑其像。雖可少雪天隨之辱,然無復當時之腹藳矣。

  霅川南景德寺,為南渡宗子聚居之地。大殿皆欏木為之,經數百年,略不欹傾,俗傳以為神匠所為,佛像尤古。咸淳辛未三月,火忽起自佛腹,其中藏經數百卷,多五代及國初時人手寫,皆硾碧紙,金銀書。間有舍利、珠玉、金銀錢之類,多為宗子所得。嘗見一僕得金銀書心經一囊,凡十卷,長僅二寸,卷首各繪佛像,亦頗極精妙。後經笥一旦遂空,亦竟莫知火起之由,豈釋氏所謂劫火者乎?

  ○龜溪二女貴

  隆國黃夫人,湖州德清縣人。初入魏峻叔高家,既出,復歸李仁本,媵其女以入榮邸。時嗣王與苪苦無子,一幸而得男,是為度宗。然自處極謙抑,雖驟貴盛,每遇邸第親戚,至不敢坐。常以嬭子自稱,人亦以此名之 【 人亦以此名之 「名」稗海本作「多」。】 ,或者有魏嬭子之謗,其實不然也。

  秦齊國夫人胡氏,亦同邑人,相去纔數里。賈涉濟川以制置,少日,舟過龜溪,見婦人浣衣者,偶盼之,因至其家。問夫何在,曰:「未歸。」語稍洽,調之曰:「肯相從乎?」欣然惟命。及夫還,扣之,亦無難色,遂携以歸。既而生似道,未幾去 【 未幾去 「去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出」。】 ,嫁為民妻,似道少長,始奉以歸。性極嚴毅,似道畏之。當景定、咸淳間,屢入禁中,隆國至同寢處,恩寵甚渥,年至八十有三。上方賜祕器及冰腦各五百兩,賻銀絹四千兩疋,命中使護葬,帥漕供費,凡兩輟朝,賜諡柔正,又賜功德寺及田六千畝,可謂盛極矣。故一邑產二女貴人,前此所未有也。

  ○算曆約法

  古有數九九之語,蓋自至後起,數至九九,則春已分矣,如至後一百六日為寒食之類也。余嘗聞判太史局鄧宗文云:「豈特此為然,凡推算皆有約法。」推閏歌括云:「欲知來歲閏,先算至之餘,更看大小盡,決定不差殊。」謂如來歲合置閏,止以今年冬至後餘日為率。且以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,則本月尚餘八日,則來年之閏,當在八月,或小盡,則止餘七日,則當閏七月。若冬至在上旬,則以望日為斷,十二日足,則復起一數焉。

  推節氣歌括云:「中氣與節氣,但有半月隔,若要知仔細,兩時零五刻。」謂如正月中 【 謂如正月中 「中」稗海本作「甲子日」三字,學津本作「甲子」二字。】 ,子時初刻立春,則數至己卯日寅時正一刻,則是雨水節也 【 則是雨水節也 「也」原作「正」,據稗海本改。】 。

  推立春歌括云:「今歲先知來歲春,但看五日三時辰 【 但看五日三時辰 「看」稗海本作「隔」。】 。」謂如今年甲子日子時立春,則明年合是己巳日卯時立春。若夫刻數,則用前法推之。凡朔、望、大小盡等 【 凡朔望大小盡等 「等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算」。】 悉有歌括,惜乎不能盡記。然此亦曆家之淺事耳,若夫精微,則非布算乘除不可也。

  ○玉照堂梅品

  梅花為天下神奇 【 梅花為天下神奇 「奇」津逮本、學津本作「氣」。】 ,而詩人尤所酷好。淳熙歲乙巳,予得曹氏荒圃於南湖之濱,有古梅數十,散漫弗治。爰輟地十畝,移種成列。增取西湖北山別圃江梅,合三百餘本,築堂數間以臨之。又挾以兩室,東植千葉緗梅,西植紅梅各一二十章,前為軒楹如堂之數。花時居宿其中,環潔輝映,夜如對月,因名曰玉照。復開澗環繞,小舟往來,未始半月捨去,自是客有遊桂隱者,必求觀焉。頃亞太保周益公秉鈞,予嘗造東閣,坐定者首顧予曰 【 頃亞太保周益公秉鈞予嘗造東閣坐定者首顧予曰 本數句稗海本作「頃少保周益公秉鈞卜,予嘗造東閣,坐定,首顧予曰」。】 :「一棹徑穿花十里,滿城無此好風光。」人境可見矣!蓋予舊詩尾句,衆客相與歆豔,於是遊玉照者,又必求觀焉。

  值春凝寒,又能留花 【 又能留花 「又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反」。】 ,過孟月始盛。名人才士,題詠層委,亦可謂不負此花矣。但花豔並秀,非天時清美不宜;又標韻孤特,若三閭大夫,首陽二子,寧槁山澤,終不肯頫首屏氣,受世俗湔拂。間有身親貌悅,而此心落落不相領會;甚至於污褻附近,略不自揆者。花雖眷客,然我輩胸中空洞,幾為花呼呌稱寃,不特三歎、屢歎、不一歎而足也。因審其性情,思所以為獎護之策,凡數月乃得之。今疏花宜稱、憎嫉、榮寵、屈辱四事,總五十八條,揭之堂上,使來者有所警省。且示人徒知梅花之貴 【 且示人徒知梅花之貴 「示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世」。】 ,而不能愛敬也。使予與之言 【 使予與之言 「予」下稗海本、學津本無「與」字。】 ,傳聞流誦,亦將有愧色云。

  紹興甲寅人日約齋居士書 【 紹興甲寅人日約齋居士書 「紹興」稗海本作「紹熙」。按紹興甲寅為宋高宗紹興四年,紹熙甲寅為宋光宗紹熙五年。約齋即張鎡,循王(張俊)諸孫,其活動期間,當不能上逮紹興之初。據周密武林舊事中所記約齋桂隱百課、賞心樂事兩條,所涉及的年號有淳熙(宋孝宗)、慶元、嘉泰(並宋寧宗)。以此觀之,似以從稗海本作紹熙為是。】 。

  花宜稱 【 凡二十六條】

  澹陰。  曉日。  薄寒。  細雨。  輕烟。  佳月。  夕陽。  微雪。  晚霞。  珍禽。  孤鶴。  清溪。  小橋。  竹邊。  松下。  明窗。  疎籬。  蒼厓。  綠苔。  銅瓶。  紙張。  林間吹笛。  膝下橫琴。  石枰下棊。  掃雪煎茶。  美人淡妝篸戴。

  花憎嫉 【 凡十四條】

  狂風。  連雨。  烈日。  苦寒。  醜婦。  俗子。  老鴉。  惡詩。  談時事。  論差除。  花徑喝道。  對花張緋幕。  賞花動鼓板。  作詩用調羹驛使事。

  花榮寵 【 凡六條】

  主人好事。  賓客能詩。  列燭夜賞。  名筆傳神。  專作亭館。  花邊歌佳詞。

  花屈辱 【 凡十二條】

  俗徒攀折 【 俗徒攀折 本句津逮本作「主人不好事」。】 。  主人慳鄙。  種富家園內。  與粗婢命名。  蟠結作屏。  賞花命猥妓。  庸僧窗下種。  酒食店內插瓶。  樹下有狗屎。  枝下■〈日煞〉衣裳 【 枝下■〈日煞〉衣裳 「下」稗海本作「上」。】 。  青紙屏粉畫。  生猥巷穢溝邊。

  昔義山襍纂內 【 昔義山襍纂內 「義」上稗海本、津逮本有「李」字。學津本無「內」字。】 ,有殺風景等語,今梅品實權輿於此。約齋名鎡,字功父,循王諸孫,有吏才,能詩,一時所交皆名輩。予嘗得其園中亭榭名,及一歲遊適之目,名賞心樂事者,已載之武林舊事矣。今止書其賞牡丹及此二則云。

  ○律曆

  沈存中云 【 沈存中云 「存中」原作「仲存」,據學津本改。按沈存中即沈括,查宋史卷四八天文志及卷三三一沈括傳所記此事,與本文畧同。】 ,近世精於曆者,莫若衞朴,雖一行亦不及之。春秋日食三十六,諸曆通驗,密者不過得二十六,惟一行得二十七,朴乃得三十五。朴能不用推算古今日月食,但口誦乘除,不差一算。凡古曆算數,令人就耳一讀,即能暗誦旁通,縱橫誦之。嘗令人寫曆書,寫訖,令附耳讀之,有差一算者,讀至其處,則曰:「此誤某字。」其精如此。大乘除皆不下照位,運籌如飛,人眼不能逐。人有故移其一算者,朴自上至下,手循一遍,至移算處,則檢正而去。熙寧中,撰奉元曆,以無候簿,未能盡其數。自言其得六七而已,然已密於他曆矣。

  至姚虞孫乃出新意,用藝祖受命之年,即位之日,元用庚辰,日起己卯,號紀元曆。於是立朔既差,定臘亦舛,日食亦皆不驗,未幾遂更焉。

  宣和間,妄人方士魏漢津唱為黃帝、夏禹以聲為律身為度之說,不以絫黍,而用帝指。凡中指之中寸三,次指之中寸三,小指之中寸三,合而為九,為黃鍾律。又云 【 又云 「云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以」。】 :「中指之徑圍為容盛,則度量權衡皆自此出焉。」或難之曰:「上春秋富,手指後或不同,奈何?」復為之說曰:「請指之歲,上適年二十四,得三八之數,是為太蔟、人統,過是,則寸有餘,不可用矣。」其敢為欺誕也如此,然終於不可用而止。此事前所未有,於理亦不可誣。小人欺罔取媚,而世主大臣,方甘心受悔而不悟,可發識者一笑也。

  ○張氏十咏圖

  先世舊藏吴興張氏十詠圖一卷,乃張子野圖其父維平生詩,有十首也。

  其一,太守馬太卿會六老於南園云:「賢侯美化行南國,華髮欣欣奉宴娛。政績已聞同水薤,恩輝遂喜及桑榆。休言身外榮名好,但恐人間此會無。他日定知傳好事,丹青寧羡洛中圖。」

  其二,庭鶴云:「戢翼盤桓傍小庭,不無清夜夢烟汀。靜翹月色一團素,閑啄苔錢數點青。終日稻粱聊自足,滿前鷄鶩漫相形。已隨秋意歸詩筆,更與幽栖上畫屏。」

  其三,玉蝴蝶花云:「雪朶中間蓓蕾齊,驟聞尤覺繡工遲。品高多說瓊花似,曲妙誰將玉笛吹。散舞不休零晚樹,團飛無定撼風枝。漆園如有須為夢,若在藍田種更宜。」

  其四,孤帆云:「江心雲破處,遙見去帆孤。浪闊疑升漢,風高若泛湖。依微過遠嶼,髣髴落荒蕪。莫問乘舟客,利名同一途。」

  其五,宿清江小舍。破損,僅存一句云 【 僅存一句云 「僅」原作「近」,據稗海本、津逮本、學津本改。】 :「菰葉青青綠荇齊。」

  其六,歸燕云:「社燕秋歸何處鄉,羣雛齊老稻青黃。猶能時暫棲庭樹,漸覺稀疎度苑牆。已任風庭下簾幕,却隨烟艇過瀟湘。前春認得安巢所,應免差池揀杏梁。」

  其七,聞砧云:「遙野空林砧杵聲,淺沙棲鴈自相鳴。西風送響暝色靜,久客感秋愁思生。何處征人移塞帳,即時新月落江城。不知今夜搗衣曲,欲寫秋閨多少情。」

  其八,宿後陳莊云:「臘凍初開苕水清,烟村遠郭漫吟行。灘頭斜日鳧鷖隊,枕上西風鼓角聲。一棹寒燈隨夜釣,滿犁膏雨趁春耕。誰言五福仍須富,九十年餘樂太平。」

  其九,送丁遜秀才赴舉云:「鵬去天池鳳翼隨,風雲高處約先飛。青袍賜宴出關近,帶取瓊林春色歸。」

  其十,貧女云:「蒿簪掠鬢布裁衣 【 蒿簪掠鬢布裁衣 「蒿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荊」。】 ,水鑑雖明亦嬾窺。數畝秋禾滿家食,一機官帛幾梭絲。物為貴寶天應與,花有秋香春不知。多少年來豪族女,總教時樣畫蛾眉。」

  孫覺莘老序之云:「富貴而壽考者,人情之所甚慕,貧賤而夭短者,人情之所甚哀;然有得於此者,必遺於彼。故寧處康強之貧,壽考之賤,不願多藏而病憂,顯榮而夭短也。贈尚書刑部侍郎張公諱維,吴興人。少年學書,貧不能卒業,去而躬耕以為養。善教其子,至於有成。平居好詩,以吟詠自娛。浮游閭里,上下於谿湖山谷之間,遇物發興,率然成章,不事彫琢之巧,采繪之華,而雅意自得。徜徉閑肆,往往與異時處士能詩者為輩。蓋非無憂於中,無求於世,其言不能若是也。公不出仕,而以子封至正四品,亦可謂貴;不治職,而受祿養以終其身,亦可謂富;行年九十有一,可謂壽考。夫享人情之所甚慕,而違其所哀,無憂無求,而見之吟詠,則其自得而無怨懟之辭,蕭然而有沉澹之思,其然宜哉 【 其然宜哉 「然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亦」。】 。公卒十八年,公子尚書都官郎中先亦致仕家居。取公平生所自愛詩十首,寫之縑素,號十咏圖,傳示子孫,而以序見屬。余既愛侍郎之壽,都官之孝,為之序而不辭。都官字子野,蓋其年八十有二云。」

  此事不詳於郡志,而張維之名亦不顯,故人少知者。會直齋陳振孫貳卿方修吴興志,討摭舊事,見之大喜。遂傳其圖,且詳考顛末,為之跋云:

  「慶曆六年,吴興郡守宴六老於南園,酒酣賦詩,安定胡先生瑗教授湖學,為序其事。六人者,工部侍郎郎簡年七十九,司封員外郎范說年八十六,衞尉寺丞張維年九十一,俱致仕。劉餘慶年九十二 【 劉餘慶年九十二 「餘」原作「維」,據稗海本及本書卷二十耆英諸會條改。】 ,周守中年九十五,吴琰年七十二,皆有子弟列爵於朝。劉,殿中丞述之仲父;周,大理丞頌之父;吴,大理丞知幾之父也。詩及序刻石園中,園廢,石亦不存。其事見圖經及安定言行錄。余嘗考之,郎簡,杭人也,或嘗寓於湖。范說,咸平三年進士 【 咸平三年進士 「咸平」原作「治平」,按「咸平」為宋真宗年號,「治平」則為宋英宗年號。以慶曆六老時代而言,當作「咸平」。稗海本作「咸平」,是,據改。】 ,同學究出身。周頌,天聖八年進士。劉、吴盛族,述與知幾皆有名蹟可見,獨張維無所考。近周明叔史君得古畫三幅,號十咏圖者,乃維所作詩也。首篇即南園宴集所賦,孫覺莘老序之,其略云云,於是始知維為子野之父也。時熙寧五年,歲在壬子,逆數而上八十二年,子野之生,當在淳化辛卯,其父享年九十有一,正當為守。會六老之年,實慶曆丙戌。逆數而上九十一年,則周世宗顯德丙辰也。後四年宋興,自是日趨太平極盛之世,及於熙寧、元豐,再更甲子矣。子野於其間擢儒科,登膴仕,為時聞人。贈其父官四品,仍父子皆耄期,流風雅韻,使人遐想慨慕不能已,可謂吾鄉衣冠之盛事矣!世固知有子野而不知有其父也。自慶曆丙戌後十八年,子野為十咏圖,當治平甲辰。又後八年,孫莘老為太守為之作序,當熙寧壬子。又後一百七十七年,當淳祐己酉,其圖為好古博雅君子所得。會余方緝吴興人物志,見之如獲珙璧,因細考而詳錄之,庶幾不朽於世。其詩亦清麗閑雅,如『灘頭斜日鳧鷖隊,枕上西風鼓角聲。』又『花有秋香春不知』,皆佳句也。子野之墓在卞山多寶寺,今其後影響不存矣。此圖之獲,豈不幸哉。」

  本朝有兩張先,皆字子野。其一博州人,天聖三年進士,歐陽公為作墓志;其一天聖八年進士,則吾州人也。二人名姓字偶皆同,而又適同時,不可不知也。且賦詩云:「平生聞說張三影,十詠誰知有乃翁。逢世昇平百年久,與齡耆艾一家同。名賢敍述文章好,勝事流傳繪素工,遐想盛時生恨晚,恍如身在畫圖中。」南園故址在今南門內,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 【 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 「平」稗海本作「明」。】 。其地尚為張氏物,先君為經營得之,存叟大喜,亦常賦五絕句,其一云:「買家喜傍水晶宮,正是南園故址中。我欲築堂名六老,追還慶曆太平風。」蓋紀實也。余家又偶藏子野詩一帙,名安六集,舊京本也。鄉守楊嗣翁見之,因取刻之郡齋。適二事皆出余家,似與子野父子有緣耳。

  ○耿聽聲

  耿聽聲者,兼能嗅衣物以知吉凶貴賤。德壽聞其名,取宮人扇百餘 【 取宮人扇百餘 「餘」稗海本作「柄」。】 ,雜以上及中宮所御,令小黃門持扣之。耿嗅至后扇云:「此聖人也,然有陰氣。」至上扇,乃呼萬歲!上奇之,呼入北宮,又取妃嬪珠冠十數示之。至一冠,奏曰:「此有尸氣。」時張貴妃薨,此其故物也。後居候潮門內 【 後居候潮門內 「潮」原作「朝」。稗海本作「潮」,讀史方輿紀要卷九0浙江杭州:「東王門,曰候潮……」則作「潮」是,今據改。】 。

  夏震微時,嘗為殿巖饋酒於耿,耿聞其聲,知其必貴,遂以其女妻其子,子復娶其女。時郭棣為殿帥,耿謁之曰:「君部中有三節度使,他日皆為三衙。」扣為何人,則曰:「周虎、彭輅、夏震也。」虎、輅時皆為將官,獨震方為帳前佩印官。郭曰:「周、彭地步,或未可知,震安得遽爾乎?」耿曰:「吾所見如此,可必也。」耿因為三人結為義兄弟。

  一日,耿謂虎曰:「吾數夜聞軍中金鼓有殺聲,兵將動,君三人皆當由此而顯矣。」未幾,開禧出師,虎守和州,輅為金州統戎,皆以功受賞。震則以誅韓功,相繼獲殿巖,虎亦為帥 【 虎亦為帥 「為帥」稗海本作「參馬跡」。】 ,皆立節度使班,悉如耿之言。

  ○周陸小詞

  周平園嘗出使,過池陽,太守趙富文彥博召飲。籍中有曹聘者 【 籍中有曹聘者 「聘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盼」。】 ,潔白純靜,或病其訥而不頎 【 或病其訥而不頎 「頎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穎」。】 ,公為賦梅以見意云:「踏白江梅,大都玉軟酥凝就。雨肥霜逗,癡騃閨房秀。 莫待冬深,雪壓風欺後。君知否?却嫌伊瘦,又怕伊僝僽。」酒酣,又出家姬小瓊舞以侑歡,公又賦一闋云:「秋夜乘槎,客星容到天孫渚。眼波微注,將謂牽牛渡。 見了還非,重理霓裳舞。雖無悮,幾年一遇,莫訝周郎顧。」范石湖嘗云:「朝士中姝麗有三傑。」謂韓无咎、晁伯如家姬及小瓊也。禁中亦聞之。異時有以此事中傷公者,阜陵亦為一笑。

  陸放翁在蜀日,有所盼,嘗賦詩云:「碧玉當年未破瓜,學成歌舞入侯家。如今顦顇蓬窗底,飛上青天妬落花。」出蜀後,每懷舊遊,多見之賦詠,有云:「金鞭珠彈憶春遊 【 金鞭珠彈憶春遊 「珠」津逮本及劒南詩藳原詩作「朱」。】 ,萬里橋東罨畫樓。夢倩曉風吹不斷,書憑春鴈寄無由。鏡中顏鬢今如此,席上賓朋好在不。篋有吴牋三百箇,擬將細字寫春愁。」又云:「裘馬清狂錦水濱,最繁華地作閒人。金壺投箭消長日,翠袖傳杯領好春。幽鳥語隨歌處拍,落花鋪作舞時茵。悠然自適君知否?身與浮名孰重輕。」又以此詩檃括作風入松云:「十年裘馬錦江濱,酒隱紅塵。黃金選勝鶯花海,倚疎狂,驅使青春。弄笛魚龍盡出 【 弄笛魚龍盡出 「弄」稗海本、放翁詞(明毛晉刻宋六十名家詞本)作「吹」。】 ,題詩風月俱新。 自憐華髮滿紗巾,猶是官身。鳳樓曾記當年語 【 鳳樓曾記當年語 「曾」放翁詞作「常」。】 ,問浮名,何似身親。欲寫吴牋說與 【 欲寫吴牋說與 「寫」放翁詞作「寄」。】 ,這回真箇閒人。」前輩風流雅韻,猶可想見也。

  ●齊東野語卷十六

  三高亭記改本

  昆命元龜辨證本末

  詩道否泰

  賈島佛

  菊花新曲破

  潘陳同母

  省狀元同郡

  金剛鑽

  多藏之戒

  理度議諡

  謝太后

  北令邦

  降仙

  文莊公滑稽

  腹腴

  睡

  性所不喜

  黃門

  馬塍藝花

  ○三高亭記改本

  三高亭,天下絕景也,石湖老仙一記,亦天下奇筆也。余嘗見當時手藳,揩摩抉剔,如洗玉浣錦,信前輩作文不憚於改如此。因詳書於此,與同志評之。記云:

  「乾道三年二月,吴江縣新作三高祠成。三高者:越上將軍姓范氏,是為鴟夷子皮;晉大司馬東曹椽姓張氏,是為江東步兵;唐贈右補闕姓陸氏,是為甫里先生。三君者不並世,而鴟夷子皮又嘗一用人之國,名大功顯而去之。季鷹、魯望,蕭然臞儒。使有為於當年,其所成就,固不可渝度。要皆得道見微,脫屣天刑,清風峻節,相望於松江、太湖之上,故天下同高之。而吴江之邑人,獨私得奉烝嘗以夸於四方,若曰吾東家邱云爾。邑大夫趙伯虛勤勞其邑,百廢具舉,以故祠為陋,將改作,於是歸老之士鄉老王份,獻其地雪灘,左具區,右笠澤,號稱勝絕。乃築堂於其上,告遷於像而奠焉。又屬石湖郡人范成大為之辭 【 識】 。噫! 【 傳曰。】 不有君子,其能國乎?今乃自放寂寞之濱,掉頭而弗顧,人又從而以為高,豈盛際之所願哉!後之人高三君之風,而跡 【 尚論】 其所以去,為世道計者,可以懼思過半矣。至於豪傑之士,或肆志乎軒冕 【 尸祝而社稷莫之能說,】 宴安流連,卒悔於後者,亦將有感於斯堂,而某何足以述之?然 【 獨嘗怪】 屈平既 【 淵潛以】 從彭咸,而桂叢之賦,猶召隱士 【 淮南小山猶為作隱士之賦。】 疑若幽隱處林薄,不死而仙。况如三君蟬蛻溷濁,得全於天者。嘗試倚楹而望,水光浮空,雲日下上,風颿烟艇,飄忽晦明。意必往來其間 【 某,】 何足以見之,故效 【 援】 小山 【 故事】 作歌三章以招焉。遂從而歌曰:『若有人兮扁舟,憮亂五湖兮遠遊 【 若有人兮扁舟憮亂五湖兮遠遊 本句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若有人兮扁舟,泛憮亂五湖兮遠遊」。】 ,衆芳媚兮高丘,獨君兮不可留。長風積兮波浪白 【 吹澤國】 ,蕩搖空明兮南北一色 【 浪波稽天兮南北一色。】 鏡萬里蕩空碧兮鞭魚龍,列星剡剡兮一下其孤蓬,渺顧懷兮斯路,與涼月兮入滄浦 【 君之旂兮獵獵,紅梁千丈兮可以艤楫。餞東流兮悵雲海,悠悠我思兮君無遠邁。】 戰爭蝸角兮昨夢一笑,水雲得意兮垂虹可以艤棹。仙之人兮壽無涯,樂哉垂虹兮去復來。』載歌曰:『若有人兮橫大江,秋風起兮歸故鄉。鴻冥飛兮白鷗舞,吴波鱗鱗兮在下。嗟人胡為兮天地四方,樂莫樂兮美無度兮吾之土 【 樂莫樂兮美無度兮吾之土 「美無度兮」四字,稗海本、津逮本,學津本作注文,似以作注文為是。】 。膾修鱸兮雪飛,登菰蓴兮芼之。水仙濱兮胥命,君可望兮不可追 【 驅疾霆兮駟奔雲,宛一息江之濱 【 宛一息江之濱 「息」下稗海本有「兮」字。又本句與上句「驅疾霆兮駟奔雲」,稗海本作「寥娭宴息兮江之臯」句下注文。】 。】 頫倒景兮揮碧,寥娭宴息兮江之臯。菉蘋堂兮廡杜若,一杯之酒兮我為君酌。』又歌曰:『若有一人兮北江之渚,披雪而晞兮頮烟雨。綠蔬兮莎棘,嵗婉晚兮何以續君食。偭五鼎兮腥腐,羞三 【 石】 泉兮終古 【 鳥烏飛兮擇君屋,歸來故墟兮蒼烟疎木。擢苙澤兮徑秋荷,漭洞庭兮一波。訪故人兮安在?】 千秋風露兮歸來故墟,月明無人兮蒼石與語。牛宮洳兮生蒲荷,潮西東兮下田一波。訪南涇兮鄰曲,山川良是兮丘壠。多稼 【 石田】 九畹兮今其刈,聊舂容兮茲里。』」不見初艸,何以知後作之功,觀前輩著述,而探其用意改定,思過半矣。

  攻媿有讀三高祠記詩曰:「三高之風天與高,三高之靈或可招,小山之後無此作,具區、笠澤空寥寥。幾從垂虹蕩雙槳,寓目滄波獨怊悵。筆端不倒三峽流,欲遽招之恐長往。前身陶朱今董狐,襟袍磊落吞江湖。瑰詞三章妙天下,大書深刻江之隅。我來誦詩凜生氣,若有人兮在江水,扁舟獨釣鱠鱸魚,茶竈筆牀歸甫里。先生固是邱壑人,只今方迫功與名,謝公掩鼻恐未免,便看林藪生風雲。他年事業滿彝鼎,乞身歸來坐佳境,不嫌俗士三斗塵,容我漁蓑理烟艇。」時范公方為吏部郎也。

  ○昆命元龜辨證本末

  嘉定初元,史忠獻彌遠拜右丞相,相麻,翰林權直陳晦之筆也。有「昆命元龜,使宅百揆」之語。時倪文節思知福州,即具申朝省,謂「昆命元龜」,此乃舜、禹揖遜授受之語,見於大禹謨,非僻書也。據漢書董賢為大司馬冊文云:「允執其中」,蕭咸謂此乃堯禪舜之文,非三公故事。今「昆命元龜」,與「允執其中」之詞何以異?若聖上初無是意,不知詞臣何從而援引此言,受此麻者,豈得安然而不自明乎?給舍臺諫,又豈得不辨白此事乎?竊見曩之詞臣,以聖之清聖之和褒譽韓侂冑,以有文事有武備褒譽蘇師旦,然亦未敢用人臣不當用之語。昔歐陽修論韓琦、富弼、范仲淹立黨事,在為河北轉運使時,故敢援此為比,乞行貼麻。

  史相得之甚駭,遂拜表繳奏,且謂當時惟知恭聽王言,所有制詞,會合取會詞臣,合與不合貼麻。時陳晦已除侍御史,遂具奏之。其詞內云 【 其詞內云 「詞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制」。】 :「茲方艱於論相,顧無異於象賢 【 顧無異於象賢 「異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易」。】 。昆命元龜,使宅百揆,此蓋演述陛下卜相之意甚明,而思乃以為人臣不當用之語。臣觀尚書所稱『師錫帝曰虞舜』與『乃言底可績』者,其上下文顯是揖遜授受之語;而孫近行趙鼎制云『亶由師錫之公』,蔣芾行洪适制云『用符師錫之公』。陳誠之行沈該制云『言皆可績,僉曰汝諧』,從大禹謨之文:『惟口出好興戎,朕言不再。禹曰:枚卜功臣,惟吉之從。帝曰:禹!官占惟先蔽志,昆命元龜,朕志先定,詢謀僉同,鬼神其依,龜筮協從,卜不習吉。禹拜稽首固辭,帝曰:毋!惟汝諧。』今以本朝宰相制詞考之,呂夷簡制曰:『或營求方獲,或枚卜乃從。』富弼制曰:『遂膺枚卜,實契具瞻。』王欽若制曰:『廟堂虛位,龜筮協謀。』曾公亮制曰:『拂龜而見祥,端扆而定制,稽用師言之錫,進居台路之元。』陳執中制曰:『考嘉績而惟茂,質枚卜以僉同。』趙鼎制曰:『龜弗克違,既驗詢謀之協。』陳伯康制曰:『詢於僉言,蔽自朕志。』無非用大禹謨此一段中語,此類甚多,不敢盡舉。唐人作韋見素相制曰:『爾惟不矜,朕志先定。』此兩全句,皆用禹事。本朝蘇軾草賜范純仁詔,亦曰:『蔽自朕志。』賜文彥博詔,亦曰:『朕命不再。』至於歷試諸艱,蓋堯、舜事。軾於呂大防、胡宗愈詔,屢用『歷試』二字,然臣不敢援此為例,恐未是命龜的證。國初,趙普拜相,制曰:『詢于元龜,歷選羣后。』又有甚的切者,唐元和中,裴度拜相,制曰:『人具爾瞻,天方賚予,昆命元龜,爰立作相。』云云。古人舉事無大小,未嘗不命龜,如洪範、周禮、左傳,皆可考也。今思乃以董賢冊文『允執其中』為比,以聖上同之漢哀云云。凡臣所陳,事理甚明,所有已降相麻,即不合貼改。」

  繼得旨:陳晦援證明白,無罪可待,倪思輕侮朝廷,肆言誣罔,可特降兩官。其後文節作辨析一狀甚詳,又專作一書曰昆命元龜說,備載始末。然一時公論,多以文節出位而言,近於忿激。而陳之論辨雖詳,終不若不用之為佳也。此事葉靖逸雖載之聞見錄,略甚,今因詳書本末云。

  ○詩道否泰

  詩道否泰,亦各有時。政和中,大臣有不能詩者,因建言,詩為元祐學術,不可行。時李彥章為中丞,承望風旨,遂上章論淵明、李、杜而下皆貶之,因詆黃、張、晁、秦等,請為科禁。何清源至修入令式,諸士庶習詩賦者杖一百。聞喜例賜詩,自何文縝後,遂易為詔書訓戒。是嵗冬,初雪,太上皇喜甚。吴居厚首作詩三篇以獻,謂之口號,上和賜之。自是聖作時出,訖不能禁,而陳簡齋遂以墨梅詩擢置館閣焉。

  寶慶間,李知孝為言官,與曾極景建有隙,每欲尋釁以報之。適極有春詩云:「九十日春晴景少,百千年事亂時多。」刊之江湖集中;因復改劉子翬汴京紀事一聯為極詩云:「秋雨梧桐皇子宅,春風楊柳相公橋。」初,劉詩云:「夜月池臺王傅宅,春風楊柳太師橋。」今所改句,以為指巴陵及史丞相。及劉潛夫黃巢戰場詩云:「未必朱三能跋扈,都緣鄭五欠經綸。」遂皆指為謗訕,押歸聽讀。同時被累者,如敖陶孫、周文璞、趙師秀,及刊詩陳起,皆不得免焉。於是江湖以詩為諱者兩年。其後史衛王之子宅之,壻趙汝楳 【 壻趙汝楳 「楳」原作「禖」,據宋史卷四一三趙善湘傳改。趙傳云:「善湘季子汝楳,丞相史彌遠壻。」】 ,頗喜談詩,引致黃簡、黃中、吴仲孚諸人。洎趙崇龢進明堂禮成詩二十韻,於是詩道復昌矣。

  ○賈島佛

  唐李洞字子江,苦吟有聲。慕賈浪仙之詩,遂鑄其像事之,誦賈島佛不絕口,時以為異。

  五代孫晟初名鳳,又名忌,好學,尤長於詩。為道士,居廬山簡寂宮。嘗畫賈島像置屋壁,晨夕事之,人以為妖。

  蓋酸鹹之嗜,固有異世而同者,長江簿何以得此於人哉!凡人著書立言,正不必求合於一時,後世有揚子雲將自知之。

  ○菊花新曲破

  思陵朝,掖庭有菊夫人者,善歌舞,妙音律,為仙韶院之冠,宮中號為菊部頭。然頗以不獲際幸為恨,即稱疾告歸 【 即稱疾告歸 「即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既而」。】 。宦者陳源以厚禮聘歸,蓄於西湖之適安園。

  一日,德壽按梁州曲舞,屢不稱旨。提舉官關禮知上意不樂,因從容奏曰:「此事非菊部頭不可。」上遂令宣喚,於是再入掖禁,陳遂憾恨成疾 【 陳遂憾恨成疾 「憾恨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感悵」。】 。有某士者,頗知其事,演而為曲,名之曰菊花新以獻之,陳大喜,酬以田宅金帛甚厚,其譜則教坊都管王公謹所作也。陳每聞歌,輙淚下不勝情,未幾物故。園後歸重華宮,改名小隱園。孝宗朝,撥賜張貴妃,為永寧崇福寺云。

  ○潘陳同母

  陳了翁之父尚書,與潘良貴義榮之父,情好甚密。潘一日謂陳曰:「吾二人官職年齒,種種相似,獨有一事不如公,甚以為恨。」陳問之,潘曰:「公有三子,我乃無之。」陳曰:「吾有一婢已生子矣,當以奉借。它日生子即見還。」即而遣至,即了翁之母也。未幾生良貴,後其母遂往來兩家焉。一母生二名儒,亦前所未有。事見羅春伯聞見錄。

  ○省狀元同郡

  掄魁、省元同郡,自昔以為盛事。熙寧癸丑,省元邵剛、狀元余中皆毗陵人。淳熙丁未,省元湯璹、狀元王容皆長沙人。紹熙癸丑,省元徐邦憲、狀元陳亮皆婺州人。紹熙庚戌,省元錢易直、狀元余復皆三山人。寶慶丙戌,省元趙時覩 【 省元趙時覩 「覩」稗海本作「觀」。】 、狀元王會龍皆天台人。紹定己丑,省元陳松龍、狀元黃朴皆福人。至淳祐甲辰,省元徐霖、狀元留夢炎,皆三衢人。一時士林歆羡,以為希闊之事。時外舅楊彥瞻以工部郎守衢,遂大書狀元坊以表其閭,既以為未足,則又揭雙元坊以誇大之,鄉曲以為至榮。二公不欲雄成 【 二公不欲雄成 「雄」稗海本作「其」。】 ,各以書為謝且辭焉。彥瞻答之,略云:

  嘗聞前輩之言曰:「吾鄉昔有及第奉常而歸,旗者、鼓者、饋者、迓者、往來而觀者,闐路駢陌如堵牆。既而閨門賀焉,宗族賀焉,婣者、友者、客者交賀焉。至於讎者,亦茹恥羞愧而賀且謝焉。獨鄰居一室,扃鐍遠引,若避寇然,余因怪而問之,愀然曰:『所貴乎衣錦之榮者,謂其得時行道也,將有以庇吾鄉里也。今也,或竊一名,得一官,即起朝富暮貴之想。名愈高,官愈窮 【 官愈窮 「窮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穹」。】 ,而用心愈繆。武斷者有之,兼並者有之,庇姦慝持州縣者有之,是一身之榮,一害之增也。其居日以廣,鄰居日以蹙。吾將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,是可弔,何以賀為?』」吾聞而異其言,因默識而謹書之。凡交遊間,必道此語相訓切,而非心相知者,不道也。執事於不肖,可謂心相知,而不以告,罪也。且今日此扁之揭,所以獨異於尋常者,蓋僕之望於執事者亦異焉。人於此時,每以諛獻,僕乃獨以忠告,非求異於人也,所冀進執事之德,成執事之器也。執事不以僕之言為然則已,若以為然,則是扁之揭,可以無愧矣。前之不賀者,必將先衆人而賀矣。今冠南宮者,執事友也,幸亦以是語之。

  二公得書,為之悚然。其後徐以道學名,留以功業顯,或者此書有以啟發之乎?

  ○金剛鑽

  玉人攻玉,必以邢河之沙,其鐫鏤之具,必用所謂金剛鑽者。形如鼠糞,色青黑如鐵如石。相傳產西域諸國,或謂出回紇國。往往得之河北沙磧間鷙鳥海東青所遺糞中,然竟莫知為何物也。蓋天下至堅者莫如玉,古者,惟錕鋙刀可以切之。今此物功用乃與錕鋙均,其堅可知矣。

  貞觀中有婆羅門言得佛齒,所擊無堅物。時傅奕方臥病,謂其子曰:「是非佛齒。吾聞金剛石至堅,物不能敵,惟羚羊角能破,汝可往擊之。」果應手而碎。是知此物,自昔亦罕知者矣。

  ○多藏之戒

  王黼盛時,庫中黃雀鮓自地積至棟,凡滿二楹。蔡京對客,令點檢蜂兒見在數目,得三十七秤。童貫既敗,籍其家,得劑成理中丸幾千斤,傳紀載之,以為談柄。

  近者,官籍賈似道第果子庫,糖霜凡數百甕,官吏以為不可久留,難載帳目,遂輦棄湖中,軍卒輩或乘時竊出,則他物稱是可想矣。「胡椒八百斛,領軍鞋一屋」,不足多也。

  ○理度議諡

  理宗未祔,議諡,朝堂或擬曰景,曰淳,曰成,曰允 【 曰允 「允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文」。】 ,最後曰禮。議既定矣,或謂與亡金偽謚同,且古有婦人號禮宗者,遂擬曰理 【 遂擬曰理 「擬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易之」。】 。蓋以聖性崇尚理學,而天下道理最大,於是人無間言。而不知理字析文取義,乃四十一年王者之象,可謂請諡於天矣。

  度宗初議諡,或擬純字,則謂有屯之象;或擬實字,則宗實乃英宗舊名;或擬正字,則有一止之嫌,後遂定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。先是皇姊周漢國長公主在先朝已諡端孝 【 先是皇姊周漢國長公主在先朝已諡端孝 「周」原作「因」,據宋史卷二四八公主傳及本書卷十九鬼車鳥條改。按宋代公主之特見愛重者,多封兩國。周、漢國公主係宋理宗女。】 ,今與廟號上下字暗合,豈偶然哉。

  理宗生母全夫人諡慈憲,殊不知偽齊劉豫母亦諡慈憲,當時考不及此,何耶?

  ○謝太后

  壽和謝太后方選進時,史衛王夜夢謝魯王深甫衣金紫求見,致禱再三,以孫女為託,及明,則謝后至。是嵗,天台郡元夕,有鵲巢燈山間,衆頗驚異。識者以為鵲巢乃后妃之祥,是嵗謝果正中宮之位。

  咸淳間,福邸涼堂初成 【 福邸涼堂初成 「涼」稗海本作「源」。】 ,有鵲巢於前廡,賓客交慶,至有形之歌詩者。殊不知野鳥入室,不祥莫甚,安得與前事為比云。

  ○北令邦

  澠水燕談載契丹國產大鼠曰毗狸,形類大鼠而足短極肥。其國以為殊味,穴地取之,以供國王之膳,自公相以下,皆不得嘗,常以羊乳飼之。頃北使嘗携至京,烹以進御,本朝使其國者,亦皆得食之,蓋極珍重之也。

  浮休使遼錄亦謂有令邦者,以其肉一臠,置之食物之鼎,則立糜爛,是以愛重。陸氏舊聞云:「狀類大鼠,極肥腯,甚畏日,為隙光所射輒死。」

  續揮犀載刁約使契丹,戲為詩云:「押燕移離畢,看房賀跋支。餞行三匹裂,密賜十毗狸。」如鼠而大,穴居食果穀,味若■〈犭屯〉而脆,契丹以為珍膳。

  數說皆微有異同,要之即此一物,亦竹■〈犭留〉、獾狸之類耳。近世乃不聞有此,扣之北客,亦多不知,何耶?

  ○降仙

  降仙之事,人多疑為持箕者狡獪以愚旁觀,或宿構詩文託為仙語,其實不然,不過能致鬼之能文者耳。余外家諸舅,喜為此戲,往往所降多名士,詩亦粗可讀,至於書體文勢,亦各近似其人。一日,元毖舅諸姬,戲以紈扇求詩,遂各題小詞於上,仍寓姬之名於內,行草間有可觀者 【 行草間有可觀者 本句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行草相間,有可觀者」。】 。

  紹興斜橋客邸有請紫姑者,命艣為題,詩云:「寒巖雪壓松枝折,斑斑剝盡青虬血。運斤巧匠斵削成,劍脊半開魚尾裂。五湖仙子多奇致,欲駕神舟探仙穴。碧雲不動曉山橫,數聲搖落江天月。」

  湖學甲子嵗科舉後,士友有請仙問得失者,賦詞云:「淒涼天氣,淒涼院宇,淒涼時候。孤鴻呌斜月,寒燈伴殘漏。  落盡梧桐秋影瘦,鑑古畫眉難就。重陽又近也,對黃花依舊。」此人竟失舉。

  淳祐間,有降仙於杭泮者,或以鬼議之,大書一詩云:「眼前青白誰知我,口裏雌黃一任君。縱使挾山可超海,也須覆雨更番雲。」或以功名為問,答曰:「朝經暮史無間日,北履南鞭知幾年。踐履未能求實地,榮枯何必問青天。」報其相譏也。

  又董無益嘗記女仙三絕句云:「柳條金嬾不勝鴉,青粉牆邊道韞家。燕子未來春寂寞,小窗和雨夢梨花。」「松影侵壇琳觀靜,桃花流水石橋寒。東風吹過雙蝴蝶,人倚危樓第幾闌。」「屈曲闌干月半規,藕花香澹水漪漪。分明一夜文姬夢,只有青團扇子知。」亦可喜也。

  友人姚天澤亦善此。時先君需清湘次,因至外塾觀子弟捧箕。忽大書曰:詩贈周邦君,云:「謝公樓上春光好,五馬行春人未老。鬱孤臺上墨未乾,手捧詔書入黃道?」先子為一笑,然莫知為何等語也。未幾,易守臨汀,首披郡志,則舊有謝公樓,所謂「謝公樓上好美酒,三百清銅買一斗」者,與前語適符。然鬱孤臺以後語,竟亦不驗。

  又宋慶之寓永嘉時,遇詔嵗,鄉士從之結課者頗衆。適逢七夕,學徒醵飲,有僧法辨者在焉。辨善五星,每以八煞為說,時人號為辨八煞。酒邊一士致仙扣試事,忽箕動,大書文章伯降,宋怪之,漫云:「姑置此,且求一七夕新詞如何?」復請韻,宋指辨云:「以八煞為韻。」意欲困之也。忽運箕如飛,大書鵲橋仙一闋云:「鸞輿初駕,牛車齊發,隱隱鵲橋咿軋。尤雲殢雨正歡濃,但只怕來朝初八。  霞垂彩幔,月明銀燭,馥郁香噴金鴨。年年此際一相逢,未審是甚時結煞。」亦警敏可喜。

  又聞李和父云:「向嘗於貴家觀降仙,扣其姓名,不答。忽作薛稷體大書一詩云:『猩袍玉帶落邊塵 【 猩袍玉帶落邊塵 「猩」原作「星」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改。】 ,幾見東風作好春。因過江南省宗廟,眼前誰是舊京人。』捧箕者皆悚然驚散,知為淵聖在天之靈。」真否固未可知,然每讀為之凄然。

  ○文莊公滑稽

  外大父文莊章公,自少好雅潔,性滑稽;居一室必汛埽巧飾,陳列琴書,親朋或譏其齷齪無遠志。一日,大書素屏云:「陳蕃不事一室,而欲埽除天下,吾知其無能為矣!」識者知其不凡。後入太學為集正,嘗置酒,揭饌單於爐亭,品目多異。其間有大鶵卵者最奇 【 其間有大鶵卵者最奇 「鶵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鵬」。】 ,其大如瓜,片切餖飣大盤中,衆皆駭愕,不知何物。好事者窮詰之;其法乃以鳧彈數十,黃白各聚一器。先以黃入羊胞蒸熟,次復入大猪胞,以白實之,再蒸而成。嘗迎駕於觀橋 【 嘗迎駕於觀橋 「觀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鸛」。】 ,戲以書句為隱語云:「仰觀天文,俯察地理,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無益,不如學也。」衆皆莫測,公笑云:「乃此橋華表柱木鸛爾。」其他善戲多類此。

  其後居兩制,登政第,有嘉林集百卷。間作小詞,極有思致。先妣能口誦數闋,小重山云:「柳暗花明春事深,小闌紅,芍藥已抽簪。雨餘風軟碎鳴禽,遲遲日,猶帶一分陰。  把酒莫沉吟,身閑無箇事,且登臨。舊遊何處不堪尋,無尋處、惟有少年心。」今家集已不復存,而外家凋謝殆盡。暇日追憶書之,以寄余凱風、「寒泉」之思云。

  ○腹腴

  余讀杜詩「偏勸腹腴愧少年」,喜其知味。坡詩亦云:「更洗河豚烹腹腴。」黃詩亦云:「故園漁友膾腹腴。」又云:「飛雪堆盤膾腹腴。」按禮記少儀云:「羞濡魚者進尾,冬右腴。」註云:「腴、腹下也。」周禮疏:「燕人膾魚方寸,切其腴以■〈口舀〉所貴。引以證膴,膴亦腹腴。」前漢:「九州膏腴。」師古註云:「腹下肥白曰腴。」

  ○睡

  「花竹幽窗午夢長,此中與世暫相忘。華山處士如容見,不覓仙方覓睡方。」然則睡亦有方邪?希夷之說,不過謂舉世此為息魂離神不動耳 【 不過謂舉世此為息魂離神不動耳 「此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以」。】 。遺教經乃有「煩惱毒蛇,睡在汝心,睡蛇既出,乃可安眠」之語。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訣云:「睡側而屈,覺正而伸,早晚以時。先睡心,後睡眼。」晦菴以為此古今未發之妙。然睡心、睡眼之語,本出千金方,季通特引此說,晦菴偶未之記耳。

  ○性所不喜

  人各有好惡,於書亦然。前輩如杜子美不喜陶詩,歐陽公不喜杜詩,蘇明允不喜揚子,坡翁不喜史記。王充作刺孟,馮休著刪孟,司馬公作疑孟,李泰伯作非孟,晁以道作詆孟,黃次伋作評孟;若酸、鹹嗜好,亦各自有所喜。非若今人之胸中無真識,隨時好惡,逐人步趨而然者。且以孟、揚、馬遷、陶、杜異世,遇諸名公,尚有所不合。今乃欲以區區之文,以求識賞於當世不具耳目之人,難矣哉!後世子雲之論,真名言也。

  ○黃門

  世有男子雖娶婦而終身無嗣育者,謂之天閹 【 謂之天閹 「謂」下原無「之」字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補。】 ,世俗則命之曰黃門。晉海西公嘗有此疾,北齊李庶生而天閹。按黃帝鍼經曰:「有具傷於陰,陰氣絕而不起,陰不能用,然其鬚不去,宦者之獨去,何也?願聞其故。岐伯曰:『宦者去其宗筋,傷其衝脉,血瀉不復,皮膚內結,唇口不榮,故鬚不生。』黃帝曰:『有其天官者 【 有其天官者 本句稗海本作「其有天宦者」,津逮本、學津本作「有具天宦者」。】 ,未嘗被傷,不脫於血,然其鬚不生,何耶?』岐伯曰:『此天之所不足,其任衝不盛,宗筋不成,有氣無血,唇口不榮,故鬚不生。』」

  又大般若經載五種黃門云:「凡言扇■〈木蓆〉 【 音丑背切】 半釋迦 【 凡言扇■〈木蓆〉半釋迦 「凡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梵」。又「■〈木蓆〉」學津本作「搋」,下同。】 ,唐言黃門,其類有五:一曰半釋迦,總名也,有男根,用而不生子。二曰伊利沙半釋迦,此云妱 【 此云妱 「妱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妬」。】 ,謂他行欲即發 【 謂他行欲即發 「謂」下稗海本、學津本有「見」字。】 ,不見即無,亦具男根,而不生子。三曰扇■〈木蓆〉半釋迦,謂本來男根不滿,亦不能生子。四曰博叉半釋迦 【 四曰博叉半釋迦 「叉」稗海本作「義」。】 ,謂半月能男,半月不能男。五曰留拿半釋迦 【 五曰留拿半釋迦 「拿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挐」。】 ,此云割,謂被割刑者。此五種黃門,名為人中惡趣受身處。」然周禮奄人鄭氏注云:「奄,真氣藏者,謂之宦人。」是皆真氣不足之所致耳。

  ○馬塍藝花 【 馬塍藝花 「塍」津逮本作「媵」。下同。按周密武林舊事中張約齋賞心樂事條二月仲春項下有「馬塍看花」一語,亦作「塍」,當以作「塍」是。】

  馬塍藝花如藝粟,橐駞之技名天下。非時之品,真足以侔造化,通仙靈。凡花之早放者,名曰堂花 【 或作塘。】 其法以紙飾密室,鑿地作坎,緶竹置花其上,糞土以牛溲硫黃,盡培溉之法。然後置沸湯於坎中 【 然後置沸湯於坎中 「置」稗海本作「筧」。】 ,少候,湯氣薰蒸,則扇之以微風,盎然盛春融淑之氣 【 盎然盛春融淑之氣 「盛」原作「勝」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改。】 ,經宿則花放矣。若牡丹、梅、桃之類無不然,獨桂花則反是。蓋桂必涼而後放,法當置之石洞巖竇間,暑氣不到處,鼓以涼風,養以清氣,竟日乃開。此雖揠而助長,然必適其寒溫之性,而後能臻其妙耳。

  余向留東西馬塍甚久,親聞老圃之言如此。因有感曰:草木之生,欲遂其性耳。封植矯揉,非時敷榮,人方詫賞之不暇,噫!是豈草木之性哉!

  ●齊東野語卷十七

  楊凝式僧淨端

  奇對

  笙炭

  徐謂禮相術

  咸淳三事

  龔孟鍨策問

  景定行公田

  景定彗星

  瓊花

  嚼蝨

  姓名相戲

  朱唐交奏本末

  ○楊凝式僧淨端 【 周密癸辛雜識前集亦收入此條。】

  楊凝式居洛日,將出遊,僕請所之,楊曰:「宜東遊廣愛寺。」僕曰:「不若西遊石壁寺。」凝式曰:「姑遊廣愛。」僕又以石壁為請,凝式曰:「姑遊石壁。」聞者為之撫掌。

  吴山僧淨端,道解深妙,所謂端師子者,章申公極愛之 【 章申公極愛之 「申」稗海本作「深」。】 。乞食四方,登舟,旋問何風,風所向即從之,所至人皆樂施。蓋楊出無心,而端出委順,跡不同而意則同也。

  ○奇對

  對偶小技,然亦非易事也。前輩所載已多,今擇所未書而可喜者數聯於此,為多聞之一助。

  羲經六子,艮、巽、坎、兌、震、離;周禮一書,天、地、春、秋、冬、夏。  龜從、筮從、卿士從、庶民從;人相、我相、衆生相、壽者相。  善待問者如撞鍾,小應小,大應大;措天下者猶置器,安則安,危則危。  左氏、公羊、穀梁,春秋三傳;卦爻、繫辭、彖象,大易一經。五刑之屬三千,大過、小過;一門之聚百指,家人、同人。  知我春秋,罪我春秋,誰譽誰毀;待以國士,報以國士,為己為人。  迅雷風烈,烈風雷雨;絕地天通,通天地人。紀信、韓信,假帝假王;仲尼、牟尼、大聖大覺。  蟬以翼鳴,不啻若自其口出;龍將角聽,謂其不足於耳歟。  司馬相如、藺相如,果相如否?長孫無忌、費無忌,能無忌乎?人有七情,喜、怒、哀、懼、愛、惡、欲;經存六藝,詩、書、禮、樂、易、春秋。  九州既別,冀、兗、青、徐、揚、荊、豫、雍、梁;一道相傳,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、孔、孟。  正月、六月、七月、十月之交;北風、晨風,凱風、終風且曀。  孟軻好學,師孔子之孫子思;文后興仁,由太王以至王季。  張良借箸前籌,恨不食食其之肉;陳平刻木為女,果能冐冐頓之圍。下七十二之齊城,憑三寸舌;退一百萬之秦寇,用八千兵。  柴也愚,參也魯,師也辟,顏氏其庶幾乎?夷之清,尹之任,惠之和,孔子集大成也。 妙法、法因、因果寺,金輪金剛 【 錢塘寺名;】 中和、和豐、豐樂樓,銀杓銀甕 【 錢塘酒樓。】   夫子、天尊、大士,頭上不同;宮妃、宦寺、官人,腰間各別。 鄒孟子、吴孟子、寺人孟子,一男一女,一不男不女;周宣王、齊宣王、司馬宣王,一君一臣,一不君不臣。  調羹止渴,梅全文武之才;學舞貪眠,柳盡悲歡之態。  方丈四方方四丈,南、北、東、西;試場三試試三場,經、賦、論、策。 朝登箕子之峰,危如累卵;夜宿丈人之館,安若泰山。  觀音大士,妙音、梵音、海潮音;諸相如來,人相、我相、衆生相。  龍飛策士,狀元龍,省元龍 【 度宗龍飛榜,陳文龍為廷魁,胡躍龍為省元;】 虎悵得人,殿帥虎,步帥虎 【 時范文虎為殿帥,孫虎臣為步帥。】

  ○笙炭

  趙元父祖母齊安郡夫人徐氏,幼隨其母入吴郡王家 【 幼隨其母入吴郡王家 「母」下原無「入」字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補。】 ,又及入平原郡王家,嘗談兩家侈盛之事,歷歷可聽。其後翠堂七楹,全以石青為飾,故得名。專為諸姬教習聲伎之所,一時伶官樂師,皆梨園國工也。吹彈舞拍,各有總之者,號為部頭。每遇節序生辰,則旬日外依月律按試,名曰小排當,雖中禁教坊所無也。

  只笙一部,已是二十餘人。自十月旦至二月終,日給焙笙炭五十斤,用綿熏籠藉笙於上 【 用綿熏籠藉笙於上 「綿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錦」。】 ,復以四和香熏之。蓋笙簧必用高麗銅為之,靘以綠蠟,簧煖則字正而聲清越,故必用焙而後可。陸天隨詩云:「妾思冷如簧,時時望君煖。」樂府亦有簧煖笙清之語,舉此一事,餘可想見也。靘字,韻書:「千定切,音請。」註:「靘,青果色也。 【 青果色也 「青」上稗海本有「■〈冥色〉」字,應連上讀。】 」蓋藏果者,必以銅青故耳。

  ○徐謂禮相術

  徐謂禮嘗涉獵袁、李之書,自誇閱人貴賤多奇中。與賈師憲丞相為姻聯,賈時年少,荒於飲博,其生母胡夫人苦之。因扣徐曰:「兒子跌宕若此,以君相法言之,何如?」徐曰:「夫人勿多憂,異日必可作小郡太守。」母喜而記其言 【 母喜而記其言 本句稗海本作「母喜而誦其言於子」。】 。他日,賈居相位,徐以親故求進,久之不遂。賈母為言之,賈不獲已,答曰:「徐親骨相寒薄,止可作小郡太守耳。」遂以上饒郡與之,以終其身,蓋深銜前言也。

  然師憲日常馳馬出遊湖山 【 然師憲日常馳馬出遊湖山 「師憲」下稗海本有「少年」二字,於敍事較優。】 ,小憇棲霞嶺下。忽有布裘道者瞪視曰:「官人可自愛重,將來功名不在韓魏公下。」賈意其見侮,不顧而去。既而醉博平康,至於破面。他日復遇道者,頓足驚嘆曰:「可惜!可惜!天堂已破,必不能令終矣。」其後悉驗。

  ○咸淳三事

  咸淳癸酉夏,邊遽日聞,既而襄州失守,朝野震動。荊閫李庭芝祥父乞賈平章用張魏公、趙忠簡故事,建督於京,賈則請親行邊。疏凡屢上,朝紳學士上書者無虛日,或欲留行,或贊開督。其後遂置機速房,專行密院急切之事。且大開言路,以集衆思,於是言事獻策者,益紛紛然。

  漢嘉布衣楊安宇者,狂生也,自詭知兵 【 自詭知兵 「詭」津逮本、學津本作「謂」。】 ,獻言於朝,遂送機速房看詳。都司許自書擬本房,知其狂妄,遂侮笑之。安宇不勝其憤,遂上書痛詆自書短,且謂其操鄉音穢談,一時傳以為笑。會奉口有米局之變,京尹吴益區處失當,於是左史李珏自經筵直前論之,吴遂斥出。時好事者為之語曰:「左史直前論大尹,草茅上疏詆都司。」

  時方詔嵗,賈公欲優學舍以邀譽,乃以校尉告身、錢帛等俾京庠擬試。時黃文昌方自江閫入為京尹,益增賞格,雖末綴,猶獲數百千,於是羣四方之士試者紛然。時襄、郢已失,江、淮日以遽告,有無名子作詩,揭之試所云:「鼙鼓驚天動地來,九州赤子哭哀哀。廟堂不問平戎策,多把金錢媚秀才。」邏之,竟不得其人而止。

  ○龔孟鍨策問

  癸酉嵗,慶元秋試,兩浙運司幹官臨川龔孟鍨為考官。龔道出慈溪,忽夢有人以杯湯飲之 【 忽夢有人以杯湯飲之 「湯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酒」。】 ,且作「四」字於掌中。曉起,便覺目視■〈目荒〉■〈目荒〉。及入院發策,第一道中誤以一祖十三宗為十四宗。於是士子大鬨 【 於是士子大鬨 「士」說郛本、小史本、小說本作「舉」。】 ,徑排試官房舍,悉遭箠辱,至有負笈而逃者,龔偶得一兵負去而免。

  劉制使良貴親至院外撫諭,遂權宜以策題第二道為首篇,續撰其三,久之始定。於是好事者作隔聯云:「龔運幹出題疏脫,以十三宗作十四宗;劉制使下院調停,用第二道為第一道。」龔後為計使所劾。

  明年秋,度宗賓天,於是十四宗之語遂驗。

  ○景定行公田

  景定三年壬戌 【 景定三年壬戌 本句原作「景定二年壬寅」,稗海本作「景定三年壬戌」。按陳垣二十史朔閏表,景定元年為庚申,二年為辛酉,並作壬寅,三年正為壬戌,應以稗海本為是,據改。】 ,賈師憲丞相欲行富國強兵之策。是時劉良貴為都漕尹天府,吴勢卿餉淮東,入為浙漕,遂交贊公田之事。欲先行之浙右,候有端緒,則諸路倣行之。於是殿院陳堯道、正言曹孝慶等合奏,謂限田之法,自昔有之。買官戶踰限之田,嚴歸併飛走之弊,回買官田,可得一千萬畝,則每嵗六七百萬之入,其於軍餉沛然有餘。可免和糴,可以餉軍,可以住造楮幣,可平物價,可安富室。一事行而五利興,實為無窮之利。御筆批依,而買田之事起矣。

  時勢卿已死,良貴獨任提領之職,以太府丞陳訔為簡閱官以副之。且乞內批下都省,嚴立賞罰,究歸併之弊。然上意終出勉強,內批云:「永免和糴,無如買逾限之田為良法。然東作方興,權俟秋成,續議施行。」則上意蓋可見矣。賈相憤然以去就爭之,於是再降聖旨云:「買田永免和糴,自是良法美意,要當始於浙西,庶他路視為則也。所在利病,各有不同,行移難於一律,可令三省照此施行。」既而賈相內引,入劄力言其便,御筆遵依,轉劄侍從、臺諫、給舍、左右司、三省,奉行惟謹焉。賈相遂先以自己浙西萬畝為官田表倡,嗣榮王繼之,浙西師機趙孟奎亦申省自陳投賣。自是朝野卷舌,噤不敢發一語。獨禮書夕郎徐經孫一疏,力陳買田之害,言多剴切,竟不付外。遂四乞休致,而寂無和之者。

  先是議以官品逾限田外回買立說,此猶有抑強嫉富之意。既而轉為派買之說,除二百畝已下免行派買外,餘悉各買三分之一,及其後也,雖百畝之家亦不免焉。立價以租一石者償十八界四十楮,不及石者,價隨以減。買數少者,則全支楮券,稍多則銀券各半,又多則副以度牒,至多則加以登仕、將仕、校尉、承信、承節、安人、孺人告身。準直以登仕三千楮,將仕千楮,許赴漕試,校尉萬楮,承信萬五千,承節二萬,則理為進納,安人四千,孺人二千,此則幾於白沒矣。遂檄府丞陳訔往湖、秀,將作丞廖邦傑往常、潤,任督催之職。六郡則又有專官;平江則知郡包恢,撫參成公策。嘉興則知郡潘墀,撫幹李補,寓公焦煥炎。安吉則知郡謝奕燾,寓公趙與訔,撫幹王唐珪,臨安察判馬元演。常州則知郡洪穮,運屬劉子耕 【 運屬劉子耕 「耕」本末卷九八作「庚」。】 。鎮江則知郡章坰,漕司準遣鄭夢熊。江陰則知軍楊珏,準遣謝司戶黃伸。並俟竣事,各轉一官。選人減一 【 選人減一 按此處文義不貫,疑有脫文。又下文「前」字疑衍。】 ,前守臣並以主管公田繫銜。既而提領劉佐司劾罷嘉興宰段浚、宜興宰葉哲佐以不即奉行之罪 【 既而提領劉佐司劾罷嘉興宰段浚宜興宰葉哲佐以不及奉行之罪 「段」原作「改」,「哲佐」原作「悊左」,據稗海本、學津本、宋史卷四五理宗紀改。】 。又按長洲宰何九齡追毀告身,永不收叙。以不合出給官由令田主包納,失田業相維之初意。至五月,乃命江陰、平江隸浙西憲司,安吉、嘉興隸兩浙漕司,常州、鎮江隸總所。每嵗秋租,輸之官倉,特與減饒二分,或水旱,則別議收數。遂立四分司:王大呂,平江;方夢玉,嘉興;董楷,安吉;黃震,鎮江、常州、江陰三郡。初以選人為之,任滿理為須入。州、縣、鄉、都,則分差莊官以富饒者充應,兩年一替。每鄉創官莊一所,每租一石,明減二斗,不許多收斛面。約束雖嚴詳,而民之受害亦不少。其間毗陵、澄江,一時迎合,止欲買數之多。凡六斗、七斗者,皆作一石。及收租之際,元額有虧,則取足於田主,以為無窮之害。或內有磽瘠及租佃頑惡之處,又從而責換於田主,其害尤慘。時中書劉震孫與京尹魏克愚,湖邊倡和詞語,偶犯時忌,則隨命劾去之 【 則隨命劾去之 「劾」原作「刻」,據稗海本改。】 。

  甲子秋,彗見,求言。公卿、大夫、士庶始得以伸田里愁嘆不平於上,然至此業已成矣。賈相遂力辨人言,丐辭相位。御筆答云:「言事易,任事難,自古然也。使公田之策不可行,則卿建議之始,朕已沮之矣。惟其上可以免朝廷造楮幣之費,下可以免浙右和糴之擾,公私兼濟,所以命卿決意舉行之。今業已成矣,一嵗之軍餉,皆仰給於此。若遽因人言而罷之,雖可以快一時之異議,其如國計何?如軍餉何?卿既任事,亦當任怨,禮義不愆,何恤人言。卿宜安心奉職,毋孤朕倚毗之意。」自此公論頗沮,而劉良貴以人言藉藉,遂陳括田之勞,乞從罷免,不允。

  至咸淳戊辰正月,遂罷莊官,改為召佃。或一二千,或數百畝,召人承佃,自耕自種,自運自納,止令分司任責拘催。凡承佃之家,復以二分優之。且以既罷莊官,則分司恐難任責,平江增差催督官三員,安吉、嘉興各一員,常州二員,鎮江、江陰共一員,從各分司奏辟。時提領官編修黃夢炎也。既而常、潤分司劉子澄力陳毗陵向來多買虛數之弊 【 力陳毗陵向來多買虛數之弊 「向來」稗海本作「當時」。】 ,遂下提領所,徑將常州公租撥隸淮東總領所催納。殊不知朝廷既不可催,總所又可催乎?

  當是時人不敢言而敢怨,南康江天錫以入奏而罷言職 【 南康江天錫以入奏而罷言職 「康」稗海本作「陵」,「江」作「洪」。】 ,教授謝枋得以發策而遭貶斥,大社令杜淵、太常簿陸逵 【 太常簿陸逵 「逵」宋史卷四七四賈似道傳作「達」。】 、國子簿謝章,皆於論對及之,或逐去,或補外。至乙亥春,賈既去國,北軍已抵昇、潤,察院季可奏乞罷公田之籍,以收農心。謂「此事苛擾,民皆破家蕩產,怨入骨髓。若盡還原主,免索原錢而除其籍,庶使浙西之人,永絕公田之苦」。然而僅放欠租,季遂再奏,始有旨云:「公田之創,非理宗之本意。稔惡召怨,最為民苦,截日住罷。其田盡給付原佃主,仰率租戶、義兵,會合防拓。」其後勘會,謂招兵非便。且其田當還業主,於種戶初無相干。秋成在邇,餉軍方急,合且收租一年。其還田指揮,候秋成後集議施行。有旨將平江、嘉興、安吉公田,照指揮蠲放,却從朝廷照淨催米數回糴。其錢一半給佃主,一半給種戶,以溥實惠,然則業主竟無與矣。只業主、佃主之分,當時用事者亦不能曉,况大於此者?然邊遽日急,是時仍收公租,還田之事,竟不及行,嗚呼悲哉!昔隋鑿汴渠,以召民怨,乃為宋漕運之利。今宋奪民田以失人心,乃為大元餉軍之利。古今害民興利之事,於此亦可鑒矣,於戲悲哉!

  ○景定彗星

  景定五年甲子七月初二日甲戌,御筆作初三日乙亥,彗見東方柳宿,光芒烜赫,昭示天變。太史占云:「彗出柳度,為兵喪,為旱,為亂,為夷狄,為大臣貶。」乾象占云:「彗、妖星也。所出形狀各異,其殃一也。」彗、木類,除舊布新之象,主兵疫之災。一曰埽星,小者數寸,長或竟天,兵起、大水,除舊布新。按彗本無光,借日為光。夕見則東指,晨見則西指,皆隨日光芒所及則為災。丁丑,避殿減膳,下詔責己,求直言,大赦天下。御史朱貔孫,正言朱應元,察官程元岳、饒應龍合臺奏章,乞消弭挽回,皆常談也。

  己卯,賈丞相似道,楊參政棟,葉同知夢鼎,姚僉書希得奏事。上曰:「彗出於柳,彰朕不德,夙夜疚心,惟切危懼。」宰臣奏:「陛下勤於求治,有年於茲,庸有闕失。今謫見於天,實臣等輔政無狀所致,上貽聖憂。臣見具疏乞罷免,庶可以上弭天災。」上曰:「正當相與講求闕失,上回天意。」庚辰,賈右相第一疏乞罷免,以塞災咎,五疏皆不允。

  班行應詔言事者,祕書郎文及肩首言公田之事云:「君德極珪璋之粹,而玷君德者,莫大於公田,東南民力竭矣。公田創行,將以足軍儲,救楮弊,蠲和糴也。奉行太過,限田之名,一變而為併戶,又變而為換田。耕夫失業以流離,田主無辜而拘繫,此彗妖之所以示變也。」

  大府丞楊巽,殿講趙景緯,吏部侍郎留夢炎,禮部侍郎直院馬廷鸞,皆應詔上封事。給事禮書牟子才疏,援引漢、唐以至本朝彗變災異,極其詳贍。起居郎太子侍讀李伯玉,則援三說云:「咸平,彗出室北,呂端有兵謀不精之言,今日當嚴邊備。熙寧中,彗出東井,富弼、張方平,皆言新法不便,今日當先罷浙西換田局。崇寧彗出西方,則詔除黨籍,且復左降人官。今開慶誤國之人,罪惡滔天,有一時風聞劾逐者,則乞斟酌寬貸施行,以昭聖主寬仁之量。」又云:「今言路既開,中外大小之臣,必將空臆畢陳。惟陛下明聖,大臣忠亮,有以容受,不以為罪,天下幸甚。」

  浙漕主管文字呂撫有上化地書,祕監高斯得奉祠於霅有應詔疏,大概以為:「非朝廷大失人心,何以致天怒如此之烈。庚申、辛酉之間,大小之臣,追勒遷放無虛月,忠厚之澤幾盡矣。士大夫以仕進為業,今使刻薄小人,吹毛求疵,動觸新制。公田肆擾,陛下知其非計,有待秋成舉行之旨,而督促者,悍然不顧也。市舶盡利而蕃夷怨,鹽榷太密而商旅怨。羣臣附下罔上,虛美溢譽,人怨天怒,不至於彗星不止也。且災異策免三公,視為常事。丙申雷變,陛下一日黜二相,今彗見之與雷發相去,何翅十百千萬哉?」

  王端明爚奉祠里居,亦有疏,言:「戚畹嬖倖,遍居畿輔,借應奉之名,肆誅剝之虐,監司不敢誰何,臺諫不敢論列。民不勝苦,起而弄兵,三衢之寇是也。公田之行,本欲免和糴,和糴數少,而人己相安,公田數多,而人為創見,千弊萬蠹,田里騷然。天筆載頒,一則曰業已成,一則曰當任怨。且求言之詔甫頒,而拒言之令已出,皇天監臨,可厚誣哉。」

  自是三學京庠,投匭上書者日至。太學生吴綺、許求之等書有云 【 太學生吴綺許求之等書有云 「綺」小史本作「琦」,「求」稗海本作「禾」。】 :「雷霆,天怒也,驟擊而旋收。日蝕,天怒也,俄晦而隨明。暴風飄雨,天怒也,而不能以終日。今彗之示變,已渝旬浹月,陛下恐懼修省,靡所不至,而天怒猶未回,非陛下不知省悟也 【 非陛下不知省悟也 「非」小史本作「豈」。】 ,抑誤陛下者,未有所思也 【 未有所思也 「思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畏」。】 。」且併及市舶、公田之害云。

  又有陳夢斗、陳紹中等書,沈震孫、范鑰、李極等書,宗庠則有胡標與周必禴等書。立禮齋生謝禹則獨為一書,大抵皆及公田、市榷等事。又有武學生杜士賢等書,謂:「都司之職,操壟斷之權,以專使之遣,奪番商之利。百姓皆與蹙頞廟堂,歌頌太平,人不可欺,天可欺乎?今之秉鈞軸者,前日之功固偉矣,今日之過未盡掩,閫外之事固優矣,閫內之責未盡塞。以戎虜待庶民不可也,以軍政律士類不可也,以肥家之法經國不可也,盍亦退自省悟,以回天變乎?」

  又京庠唐隸、楊坦等一書 【 又京庠唐隸楊坦等一書 「隸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棣」,下同。】 ,謂:「大臣德不足以居功名之高,量不足以展經綸之大,率意紛更,殊駭觀聽。七司條例,悉從更變,世冑延賞,巧摘瑕疵。薪茗搨藏,香椒積壓,與商賈爭微利。強買民田,貽禍浙右,自今天下無稔歲,浙路無富家矣。夾袋不收拾人才,而遍儲賤妓之姓名;化地不斡旋陶冶,而務行非僻之方術。縱不肖之騃弟,以卿月而醉風月於花衢;籠博奕之舊徒,以秋壑而壓溪壑之淵藪。踏青泛綠,不思閭巷之蕭條;醉釀飽鮮,遑恤物價之騰踊。劉良貴賤丈夫也,乃深倚之以揚鷹犬之威;董宋臣巨姦宄也,乃優縱之以出虎兕之柙。人心怨怒,致此彗妖,誰秉國鈞,盍執其咎。方且抗章誣上,文過飾非,借端拱禍敗不應之說以力解,亂而至此,怨而至此。上干天怒,彗星埽之未幾 【 彗星埽之未幾 「幾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已」。】 ,天火又從而災之,其尚可揚揚入政事堂耶?」一時諸書,獨此與京庠蕭規者言之太訐。

  於是左司劉良貴申省,力辨公田任事之謗,且乞敷奏令公卿士庶條具救楮、免糴、罷公田之策,且作勘會,免公田逃亡米三萬餘石。賈相遂入奏云:「近者應詔所言,公論交責,若駕虛辭報私憾等語,是非自不可掩。獨類部法買公田,同然一辭,以為犯大不韙,詳叙顛末以聞。欲望聖慈於臣所類部法,則下之吏部長式 【 則下之吏部長式 原「式」下有夏校注云:「三本皆作『式』,疑是『貳』字之誤。」】 ,詳加參定。或有出己意削舊典之實,則申明而刪除之。於臣所買公田,則乞下之公卿大夫,更行博議。必得足軍餉、免和糴、住造楮之策,則采錄而施行之。臣當委心以聽,奉身以退,徐請譴責,以戒為臣之繆於國者。」遂有旨宣諭檢院官,星變求言:「照典故祗及中外大小臣僚,見之詔書可考。近來諸學士人,不體舊規,以前廊為首,乃有懷私意動搖大臣者。不知祖宗三百年間,曾有士人上書而去宰相者乎?今後切宜詳審,然後投進。」

  檢院朱濬備坐 【 檢院朱濬備坐 「朱」稗海本、學津本作「宋」。】 ,宣諭旨揮申國子監司成吴堅翁,合委冑丞徐宗斗,會學前廊轉諭諸生 【 會學前廊轉諭諸生 「學」上稗海本有「兩」字。「會」下津逮本無「學」字。】 ;而前廊回申,以為上書以前廊為首,此出於丙辰方大獻之私意 【 此出於丙辰方大獻之私意 「獻」稗海本、津逮本、學津本作「猷」。】 ,以為鉗制之法,非盛時所宜用也。紛紛之議,直至八月之末,彗光稍殺,應詔者方稍止。丁未,宰執拜表,恭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,三表而後從。九月,以京學士人蕭規、唐隸、葉李 【 葉李 「李」原作「季」,據學津本、宋史卷一七三食貨志、卷四七四賈似道傳改。】 、呂宙之、姚必得、陳子美、錢焴、趙從龍、胡友開等,不合謗訕生事,送臨安府追捕勘證,議罪施行各有差,自是中外結舌焉。

  孟冬,朝饗如常時,十月乙丑,忽聞聖躬不豫,降詔求醫,丁卯,遺詔升遐。而金銀關子之令乘時頒行,換易十七界楮券。物價自此騰涌,民生自此憔悴矣。彗變首尾凡四月,妖禍之應,如響斯答,孰謂天道高遠乎?

  ○瓊花

  揚州后土祠瓊花,天下無二本,絕類聚八仙,色微黃而有香。仁宗慶曆中,嘗分植禁苑,明年輙枯,遂復載還祠中,敷榮如故。淳熙中,壽皇亦嘗移植南內,逾年,憔悴無花,仍送還之。其後,宦者陳源命園丁取孫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,然其香色則大減矣,杭之褚家塘瓊花園是也。今后土之花已薪,而人間所有者,特當時接本髣髴似之耳。

  ○嚼蝨

  余負日茅檐 【 余負日茅檐 「檐」津逮本、學津本作「椽」。】 ,分漁樵半席。時見山翁野媼,捫身得蝨則致之口中,若將甘心焉,意甚惡之。然揆之於古,亦有說焉。應侯謂秦王曰:「得宛,臨流陽夏,斷河內,臨東陽邯鄲,猶口中蝨。」王莽校尉韓威曰:「以新室之威,而吞胡虜,無異口中蚤蝨。」陳思王著論亦曰:「得虱者,莫不劘之齒牙,為害身也。」三人者,皆當時貴人,其言乃爾,則野老嚼蝨,蓋亦自有典故,可發一笑。

  ○姓名相戲

  前輩有以姓名為戲者,如陳亞有心、蔡襄無口之類甚多。劉攽嘗戲王覿云:「公何故見賣?」王答曰:「賣公直甚分文。」

  近楊平舟棟以樞掾出守莆田 【 以樞掾出守莆田 「田」原作「陽」,據宋史卷四二一楊棟傳、卷八九地理志興化軍項下改。】 ,劉克莊潛夫,弟希仁,俱以史官里居。郡集,寓公王曜軒邁戲之云:「大編修,小編修,同赴編修之會。」後村云:「欲屬對不難,不可見怒。」王願聞之,乃云:「前通判,後通判,但聞通判之名。」蓋王凡五得倅而不上云。王又嘗調後村云:「十兄,二十年前何其壯,二十年後何其不壯。」劉應之曰「二畫,二十年前何其遇,二十年後何其不遇。」此善謔也。

  ○朱唐交奏本末

  朱晦庵按唐仲友事,或云呂伯恭嘗與仲友同書會,有隙,朱主呂故抑唐,是不然也。蓋唐平時恃才輕晦庵,而陳同父頗為朱所進,與唐每不相下。同父遊台,嘗狎籍妓,囑唐為脫籍,許之。偶郡集,唐語妓云:「汝果欲從陳官人邪?」妓謝,唐云:「汝須能忍飢受凍乃可。」妓聞,大恚。自是陳至妓家,無復前之奉承矣。

  陳知為唐所賣,亟往見朱。朱問:「近日小唐云何?」答曰:「唐謂公尚不識字,如何作監司?」朱銜之,遂以部內有寃獄,乞再巡按。既至台,適唐出迎少稽,朱益以陳言為信,立索郡印,付以次官,乃摭唐罪具奏,而唐亦作奏馳上。時唐鄉相王淮當軸,既進呈,上問王,王奏:「此秀才爭閒氣耳。」遂兩平其事,詳見周平園、王季海日記。而朱門諸賢所著年譜、道統錄,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,非公論也。其說聞之陳伯玉式卿,蓋親得之婺之諸呂云。